道路越走越宽阔

道路越走越宽阔

□ 李尚荣

那年暑假，车行驶在“洋湖线”十二米宽的水泥路面上，我是司机，父亲在副驾驶座，即将上二年级的儿子在后座。

所谓“洋湖线”，是闽西永定的一条镇际公路，由下洋镇通往湖山乡，曾经一度是湖山乡民们唯一的出乡公路。我和父亲对这条路各自都有莫大的感触：这条路是我们求学的必经之路。这条路从最初的黄土路，到后来的柏油路，铺开的可不仅仅是路，更是我们乡里几代年轻学子的梦想和前程。

对于黄土路时期的“洋湖线”，车上最有发言权的当然非父亲莫属。父亲在20世纪70年代初从湖山中学初中毕业并考上下洋侨育中学高中部，那时乡间无客车，求学必须翻山越岭步行前往。所幸当时身为黄土公路的洋湖线已经代为完成了翻山越岭的任务，人们只要沿着它一直前行即可。只是苦于黄土疏松天旱扬尘天雨泥泞，一路走下来，无论是谁，都不免尽呈风尘仆仆的疲态。据父亲后来测算，他从家中出发步行到学校门口为止，路程足有七十余里。这条路父亲走了整整两年。

1974年，父亲高中毕业，回到乡里。父亲扛着行李走在黄土路上，心情莫名地沉重，以为这次回去，这辈子就再也出不来了。他那时的同学回到各自乡镇后，不少人成了民办教师。1977年恢复高考后，父亲决意参加高考，并考上了时为中专的龙岩师范学校——一个农村大龄青年，通过高考考进中专学校，或能算得上是那个时代的特色吧。

到我离家上学时，洋湖线已经变成柏油路，据说仅柏油路面，就铺了足有二十八公里。乡里通了班车，每天一班开往山外。我对这条路的印象自然不像父亲所感受的那样，漫长孤寂或尘土飞扬或坑洼泥泞，但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路陡弯急，车上许多人不到半路就已经吐得稀里哗啦，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同车乘客即便不跟着吐出来，也多数都憋得脸色发青。即便这样，在父亲眼里，我这个时代的学生们，也都已经算得上是富贵命，毕竟无须再去体会那种一天必须走完几十里行人罕见的山路的那种五味杂陈的煎熬。

又是若干年后，洋湖线扩成了十二米宽的大道，并已通车。闻听此消息，父亲感慨不已，几乎不敢相信。我们此行，既是为回老家度假，也想看看这条新路，顺便求证所闻是否属实。

突然，我一个急刹车，大家都毫无防备往前一倾，儿子在后座差点跌下座椅。车行至一个三岔路口，前方均为大路，我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该往哪走，一问父亲，他竟然也不知道。如今的“洋湖线”已经把曾经过于弯陡的路段舍弃，重新选址把道路“拉直”了许多，并接通了另一条乡际公路。儿子有点不满地说，不是早让你把手机导航打开吗？说完拿起我的手机，熟练地打开了导航软件指挥起来。我原以为，那条我再熟悉不过的“洋湖线”根本不需要导航。现在看来多么可笑！更可笑的是，居然还要让根本不知道“洋湖线”为何物的儿子拿着手机来为我们指路。

父亲成长的时代与我成长的时代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而我成长的时代与我儿子成长的时代相比，亦同样不可同日而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