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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满春娘二三事

2024-06-04 09:30:52 来源:   责任编辑:   

阿满春娘二三事

■江全凤

我们村里,顶顶重要的两个人是三妹婆和阿满爸。接生婆三妹婆管着村里孩子的生,土工师傅阿满爸管着全村人的死。长长的出殡队伍里,有个瘦小的黑衣人肩扛一块长木板快步走在队伍最前面,那就是阿满爸。

有人去世了,理事的就会安排人来我们黄竹潭楼里请阿满爸。出殡时辰到了,阿满爸负责盖上棺材板,从此天人永隔。阿满爸在亲人痛哭声中钉上钉子,抬棺的队伍起棺出发。到了墓地,还有一套仪式,结束后,推棺入龙口,阿满爸把他扛的那块木板——墓门板封住龙口,覆上黄土,逝者入土为安,一生就告圆满了。

阿满爸除了做土工,只会放牛,从不主动与人说话,人家问他,他回答都是单音节的——是,好,冇,有。放牛的孩子偷懒喊:“阿满,帮我的牛牵去山上。”“好。”办丧事,他的老婆春娘婶必定跟随阿满爸到丧家,负责收工钱吃席。办喜事,一般是非请勿去的,春娘婶也会主动上门,吃完酒席后,不用主家吩咐,帮忙的就会装好大碗吃的让春娘婶带回去。要是没想得那么周详,春娘婶的大脸就会鼓起来,乡亲说像眼镜蛇鼓气一样可怕。

阿光公说过大面公春娘的脸皮最厚,最积极,批斗子铭先时,大家都不上台,就春娘一人上台。难怪大家偷挖个笋斫棵树(那时山都是生产队的),很怕春娘婶知道。阿婆烧香拜拜(搞迷信活动)也总是吩咐她别对外讲,还要拿些番薯青菜给她。但是,有一年,阿婆外家的远房亲戚,躲计划生育在我们家里藏了好久,顺利生下孩子,说明春娘婶并不总是积极的。黄竹潭楼里只住着我家、大伯公家和春娘婶三家人,多了一个大活人,哪会不知道的。

黄竹潭先前人丁是很旺的,门口的下坪都搭棚子住满人,后来被长毛烧的只剩后半,住着春娘夫妇。阿公兄弟俩买左侧楼脚建起两层,生产队把右侧建好做仓库。我六岁时,从畲东坑搬到黄竹潭,黄竹潭已是整饬一新的前两层后三层四角土楼。

阿满,名字叫满的,应该有哥哥姐姐,可他们家没有。春娘婶外家奥杳,也没有来往。只有一个女儿阿英,是从河坑抱养的,嫁到奥杳。听说她女儿本来不愿意嫁,想招人入屋的。春娘婶硬要把女儿嫁了,只剩夫妇俩。谁家小孩不好养,就过继给他们,我也过继给他们,家人教我喊阿满爸,真是怪异的喊法。我上学前,过年了,春娘婶还会给我包个一角的红包。山里干活回来,放下卷起的裤脚,里面藏着野果,那是给我吃的。

春娘夫妇真是非典型的客家人。客家女人针头线尾灶头锅尾田头地尾,样样活计要拿得起,春娘却不是这样。我学盘纽扣眼,针脚歪歪扭扭,姑姑笑话说像春娘一样。她园里的菜稀稀拉拉的,猪食是清汤寡水,那猪养了好久也不见大。屋里的锅盖橱柜被服要过年扫屋时才一年开光一次,乌漆嘛黑。那时,客家人都是男人当家的,赴墟买卖什么都是男人去,春娘婶却是个当家人,每逢墟天,春娘婶就要背着旧裤脚剪的从没洗过的乌湫湫的口袋去赴墟,人问:“春娘,赴墟买什么?”“籴盐。”墟墟都籴盐,没到天黑没回来。

他们夫妇相处也与别人不一般。老一辈夫妻在人前都不交流的,互相视作无物。据说,阿满爸相亲时见到春娘婶很满意,偷偷塞钱给春娘婶。这是我听到的唯一一对婚前有情感交流的老一辈夫妻。煮晚饭时节,他们黑漆漆灶间传出喁喁细语。我无聊了,会跑到他们灶间饭桌前坐着,看春娘婶在灶台边忙活边问阿满爸这啊那啊,看阿满爸在灶前边烧火边嗯啊回答。

我家和大伯公家在黄竹潭住了十年,搬走了,黄竹潭又只剩他们俩了。一天,他们正在吃午饭,听到淅沥娑罗声音,刚跑到楼门口,后向三层的老墙就倒下了,乡里安排夫妻俩住进养老院。春娘婶时常回村里聊聊天。我最后一次遇见她,是在邻居的宴席上,她抱着我的孩子逗着,大脸贴着孩子的小脸,老鼻子顶着孩子的小鼻子,孩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春娘婶看着孩子的神情与我阿婆看孩子的没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