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客家村落春节祭俗漫谈

□张佑周

永定下洋翁坑美村地处闽粤边界，是一个群山环抱的美丽村庄，一个有800年故事的客家村庄。每天清晨，当朝阳从三帽石笔架山升起，穿过浓密的松树林，洒向金丰山龙尾那片淳朴的土地，洒向那竹林掩映的土楼，被照亮的不仅是村落的幽暗，还有那岁月的沧桑，更有我童年的记忆，和那包括春节祭俗在内的越来越浓的乡愁……

翁坑美村方圆不过数平方公里，但四面八方诸神和谐相处共同庇佑村民的现象却与永定客家诸多村落同样明显。该村虽处穷乡僻壤，但毕竟在十九世纪中期西风东渐之初，便有人“系着一条裤腰带”“过番”出洋。如今依然只有两三百人口的小村子，旅居海外及港、澳、台者却有数百人。因此，这个长期受“洋风”吹拂的村庄村民思想相对开放，并不特别虔敬鬼神，平日里附近的神坛、庙庵非常清冷，尤其是当代一些年轻人，甚至已经不知道如何拜佛祀神。然而，在春节期间，村人的祭祀活动却热闹异常，村子内外的各方神祗和村人的列祖列宗，都能得到人们特别的眷顾，天上人间呈现一片欢乐与祥和。

共同保佑翁坑美村格的神灵主要有村子中央的北帝爷，原先有庙，上世纪六十年代被改建为生产队仓库，1996年“8·8”洪灾时被冲毁，现仅留遗址。村人不知“北帝爷”为何方神圣，有人说是汉帝刘邦，也有人说是关圣帝君；村北小溪旁保生大帝神坛；村子东南蕉莲峡口的翁屋寺，供奉佛爷和观音菩萨，旧寺毁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九十年代与村东黄坑里黄姓人合力重建后更名为联福寺；村南水口的民主公王神坛；村中桥头的桥伯公；村东三帽石的石伯公；村西北羊子岽山上的判官爷神坛。此外，村西背头冈山脚有张氏宗祠孝友堂，羊子岽山脚还有两座分房宗祠。

翁坑美村人春节期间的祭祀活动从腊月廿五入年界开始，人们在土楼内外进行大扫除后，先祀天神和厅堂的龙神、厨房的灶神，除夕前一两天杀猪宰鸡后开始分别前往各寺庙神坛祭拜，除翁屋寺用斋盘果品祭拜外，北帝爷庙和其他神坛都可带“三牲”、“五牲”祭拜，如果家中宰猪，则一定要用猪头猪心和猪血等祭拜水口公王；除夕下午全村人都用礼箩挑上一担祭品先集中到宗祠孝友堂祭祀列祖列宗，然后才去分房祠堂祭祀，祭品十分丰盛，“三牲”、“五牲”、年糕、果品，应有尽有。届时鞭炮齐鸣，烟花竞放，列祖列宗想必笑逐颜开。

大年初一早上人们都在大门前坪或自家厅堂外檐朝天祭拜天神；正月初五开小正，人们再度朝天祭拜天神；正月初七人日，人们用七种菜蔬祭拜天神、灶君后，将菜蔬煮好供家人吃，据说可保一年平安；正月初九传为天公（玉皇）生日，人们朝天祭拜天公，祈祷一年里艳阳高照，风调雨顺。此外，还有人特地到村口金丰河畔著名的惭愧祖师庙赤蕨寺拜佛爷，也有人到邻村他山甲关帝庙祭拜关圣帝君。

春节前后，是翁坑美村人的列祖列宗最为风光，享受最为奢华的时期。除大年三十在宗祠享受村人的集体祭拜之外，正月初五开小正后，村人祭祀祖宗的墓祭活动便陆续开始，各家族房派及各家各户都选定吉日良辰，到祖坟扫墓祭拜。各家各户的先祖由家人按世系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分别祭扫，每处祖坟都要一副“三牲”或“五牲”祭品。各房派的祖坟则或者由长辈牵头，或者轮流牵头集资筹办祭品，上坟祭拜后或就地将祭品煮熟野餐一顿，或回家聚餐热闹一番。

正月初十翁坑美张氏提前进入元宵，前一年添新丁和娶媳妇者要牵头募集资金做花灯，所做花灯不少于全村男丁数。初十下午村人再次像除夕下午那样聚集宗祠祭拜列祖列宗。傍晚，村人分工或扛花灯、或敲锣打鼓、或点放烟花爆竹，用竹竿串成花灯长龙从村道出发游灯，先往南至水口公王朝拜，再回头往北至村北大桥，再由村中主干道游行至村西两堂两横的张氏大宗祠，宗祠内锣鼓喧天，宗祠外鞭炮、烟花竞放，花灯长龙在祠内穿堂进横游行多遍后出门往祠后大花胎摆成半圆形花灯阵，村人再次集中至宗祠内祭拜。最后，花灯长龙从宗祠出发，由锣鼓队开道，在村中小巷游行，村人则在自家门前准备鞭炮接灯，每家每户按男丁数领走花灯挂到自己的厅堂或厨房内，灯龙因此而越游越短，最后结束游行。

从翁坑美人春节祭祀活动的安排和热烈程度可以看出，其重点侧重于祭祖。永定客家人常说，“敬神不如祭祖”，“敬神保大家，祭祖保自家”，显然祭祖更为实惠。翁坑美村人除了大年三十和正月初十上宗祠隆重祭拜之外，每家每户还要在正月初五之后陆续上坟祭祀，一直延续到正月底。二月以后人们便安心地或外出务工，或开始农事活动，清明节前后人们也不扫墓。这种祭祖习俗在永定下洋地区大致相同，却似乎与其他客家地区有异。究其原因，大概有二：一是当地是侨区，旧时海外华侨回家探亲大多选在春节期间，同时祭祖了却心愿便可出门，无需等到清明；二是当地客家人认为清明只能祭国殇以及无主的亡灵，不宜祭祀自家的祖先，因而清明不祭祖。

翁坑美村落的春节祭祀活动不啻是客家民间信仰中祭祀活动的大展示、大检阅。旧时客家地区经济落后，客家人终年辛劳也难以丰衣足食，因此，人们的祀神祭祖总是安排在年节进行。春节期间恰逢农闲，劳苦一年的人们既积聚了一年的财物，又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大操大办，于是，各路神灵、历代祖先都被奉上祭坛。人们一年到头因忙碌而虔敬不够的遗憾也得到极大的慰藉：祖先总是爱护子子孙孙的，尽管儿孙们一年到头因忙于生计而对先祖们少有眷顾，但年节却由于儿孙们热情而丰厚的祭祀活动而不显孤凄，先祖们泉下有知，应觉宽慰而不至于责怪儿孙们的不孝。于是，先祖魂灵将保佑子孙一年到头平安、幸福、财源广进、兴旺发达，儿孙们来年也将以更大的热情祭拜列祖列宗，如此循环往复，先祖与子孙虽然阴阳两隔，却也心灵相通，和谐相应，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