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初溪

□王小庆

此趟到初溪，我是有备而来，并且志在必得，准备找回迷失数百年的神鹿。我犹如一位放鹿人，面对迷失已久的心爱之物，找到它，犹如找回我惯常拥有的幸福和内心的安宁。

初溪原本无村庄，一年有一徐姓后裔名叫常萼的，生有两个儿子，上山打猎是把好手。那天他们来到这里，突然就发现三只梅花鹿，大喜过望，于是便放猎狗追踪，野鹿也跑得飞快，眨眼钻进一簇竹林消失不见。猎人们心想这些野鹿总会出来，结果守候了整整一天一夜始终不见野鹿出来，胆大的猎人钻进竹林里寻觅，也未发现有野鹿的踪影。他们认为，那是神灵把他们引到了这里。再一看，这里群山环抱、翠竹葱葱，一涧溪水潺潺流过，身处其中如同画中游，的确是个居住的好地方。于是决定迁居此处，开基创业，并起名为“溪”（，读cu,同“粗”)，后人嫌笔画繁杂，写着写着便变成“初溪”了。

我知道，寻找鹿的方向在山上密林深处。经过村头我驻足停留，我的目光越过百年古松，旷远群山，远远的山巅上有只山鹰在盘旋，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寻找着它向往的一切？脚下的溪流从并不远的山间潺潺而来，九曲十八弯，一路轻吟浅唱，发出“訇訇”的声响，在涧谷里欢快地奔跑着，仿佛是迫不及待地寻找母亲的孩子，热切地寻找张开双臂的怀抱。来到泛着绿莹莹波光的深潭，溪流便变得平静，仿佛已经回到自己的家，携带着大山深处特有的甘冽与清纯。水面倒映着周边的繁花绿草，还有沿着溪流有序布放的幢幢土楼，分别是一幅山水土楼交融的水彩画，就是不甘寂寞的成群白鸭，用飞速划动的脚蹼搅乱着水面，非得把这幅生动的山水画搅得七零八散。溪流畔“呼哧呼哧”起劲啃着青草的大水牛，时不时地抬起头来凝望片刻，又继续埋头啃起草来，尾巴一甩一甩，驱逐着围着身后的讨厌小昆虫。

沿着弯弯曲曲的石径路，循入大山的深处。丛林里是如此的宁静，伴着我攀行的只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一路上热热闹闹地伴着我的脚步，但却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躲在林间的这些小精灵们。攀上观景台，纵眼四望，只觉远黛苍茫、天高地阔，心情一下子便变得敞亮起来。山峦峰巅上，几棵青树傲立，仿佛是饱经沧桑的年长智者，俯瞰着芸芸苍生，细数着几百年小村的风云变幻，无言中透射着一种对岁月的感悟与释怀。团团簇簇的绿色丛林，在淡淡的阳光照耀下泛着神奇的光泽，似乎神奇的造物主裁剪下片片绿色锦缎，错落有致地披在山峦丘壑间。点缀在其间的梧桐花，恍如雪花被随意撒落在山间，在四周绿蔓青枝的衬托下，点缀出“万绿丛中点点白”的人间佳境。小山村被群山环绕着，犹如温暖的环抱，几百年来村里人就这样被大山溺爱着，葱茏的群山一望无际，宁静的山村荡漾在绿色的波浪里。生于兹长于兹，伴着梅花鹿的声声欢鸣，山下的人们勤奋劳作，靠山吃山，那一片片海洋一般绿涛翻滚的竹林，成了早年村里人的“钱袋子”，他们砍下毛竹，去皮，切片，浸泡，舀纸，晾干……送出去的是片片金黄的草纸，换回的是源源不绝的财富。于是，一幢幢庞大的土楼拔地而起，以骄傲的姿态屹立在闽西浩渺群山之中，构成了一个依山而筑的土楼小山寨，以至于后来成为“世遗土楼”的重要部分，招引四面八方的好奇者。由于地势高，地处偏远，初溪没有过度开发，游人寥寥，但一座座，一排排，充满神秘的土楼建筑与山形浑然融为一体，呈现出独特的画境美、意境美、雄浑美、气势美，足于让往来梭忽的人们放下心事流连忘返了。

晴空下的山村，透着一种山间的祥和宁静。初溪村是拥有五座圆楼和数十座方楼的古民居集中地，从山顶俯瞰，如同五个大盘子和数十个方形大碗摆放在面前，煎炒烹炸熘菜色花样俱全，俗称“满汉全席”，土楼起名“庆”字居多，集庆楼、余庆楼、绳庆楼、华庆楼、庚庆楼、锡庆楼、福庆楼、共庆楼、藩庆楼、善庆楼……葱葱郁郁的大地，层层叠叠的梯田，绿水盈盈，炊烟袅袅，圆圆方方的土楼点缀其间，悠远的中原遗风和敦厚的客家民风在这里徐徐散发，令人不由地感叹世间的美好。时序越千年，自东晋以降，客家先民携家举族几经辗转迁徙，择河谷，逐水草，遂于闽赣粤边区安营扎寨，他们聚族而居、守望相助，盖起了堪称完美的宏大建筑——客家土楼。集庆楼堪称初溪土楼群的代表作，由经营纸业的徐姓人所建。与其他土楼所有的楼层都是环环相通的不同，这幢楼以隔板分隔成72个单位房间，楼梯、隔门全用杉木构建，相邻处全靠隼头衔接，不用一枚铁钉，历经近六百年的风雨剥蚀，依然巍然屹立，“集益谦处受，庆馀善中求”，石质门框上的楹联无声地对后人诉说着历史变迁、岁月不老的动人传说。

收回放飞的思绪，打量脚下的人间风景。初溪这个小村依然沉浸在一片雾霭蒙蒙的境界里，雾纱缠着大山的腰际若隐若现，山岚氤氲轻飘在土楼上空，给座座瑰丽的建筑罩上一层神秘色彩，如婷婷袅袅的仙女长袖善舞，一种祥瑞的气氛簇拥着小山村，俨然天上人间。金色的阳光穿破云层，从山的那头倾泻而来，古老的土楼涂上了一道道金黄。劳作的人们已经回到家里，小巷深处转出挑着桶的小媳妇，“哧哧”的轻笑声，从幢幢土楼的拐角处飞出，青石板上行走着勤快的脚步，打破了这里的一片宁静。拄着拐杖的老头老太们走出厚重的石质大门，看着眼前的一切哑然失笑，回想着自己失去的时光，神情明显有些失落，带着不甘的神态大声呼唤着孙辈。山村变得热闹了，随着人们的归来，欢声笑语融成一片，透出一种满足、宁静、安详，营造出世外桃源一般的意境。

我终于知道，传说中的神鹿，已经无可觅处，但它的身影依然是神采奕奕，它永远留在初溪人美好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