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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真的梦

2021-11-29 11:36:32 来源: 闽西日报  责任编辑:   

最真的梦

□雷定茂

毕业离开母校时,我已经知道自己将成为棉花滩水电厂的一名员工。棉花滩水电厂是一座五十年代便计划建设的电站,因为种种原因,工程几起几落。拖了将近半个世纪,进入90年代中期了,开始了第三次筹建。人声喧哗,棉花滩峡谷始终沉默不语,高耸的山峰如同守护山神,冷眼睥睨,任由汀江在低处奔涌,激荡。

初见棉花滩,有些新鲜,有点惊艳。六百里汀江,是客家人的母亲河,自上游一路辗转跌宕,到达峰市棉花滩峡谷。此处落差巨大,船只无法通行,航运中断,便形成了码头。长长的石板街道,密密的吊脚楼,沿河排列,形成环状的长带。一座铁索桥联结两岸,晃动着不尽的江湖风情。浅湾处沙滩呈扇形,芦苇似雪,枫林如火。种种风景,构成了绝美的峰市古镇画面。

彼时年少臆气,只想着此处筑起一座伟岸的大坝,才是最适合的存在。对于那些房舍、那些繁华、那些景致将成为绝响,淹没于水底,心中无丝毫怜悯。青春时的动物凶猛,对待人事是那般残酷凶狠。多年之后,历经人世沧桑,站在大坝上向来宾介绍最初的棉花滩时,总有一个婉约的身影,无声舞动于水底,搅动陈年的记忆。方才悔悟,年少懵懂,不知惜取棉花滩的处子静美。

据说,前期工程第一次炸药爆破,沉寂千年的群山猛然惊响、震颤,许多野生猴群纷纷往高处逃窜,它们应该就是山的精灵吧。各种大型机械、破碎工具纷纷进驻,山挖开了,路改道了。库区迁移工作一刻不停地运作起来,人们载着家具,到达移民区,谋划新的生活。原来的那些老屋,拆的拆,倒的倒,顷刻间便七零八落。积攒千年的老峰市像遇上了一个脾气暴躁的顽童,把所有玩具都摔成了碎片,一地残乱。

大坝一截一截的立起,继而下闸蓄水。江水停步,困顿在坝前,浪舌一层一层舔舐,不断扩大吞噬范围。江水又像是不无包容的母亲,把那些残墙断垣都融化了,将低洼处的草木与菜园共同浸入水底,拥抱土地上的所有伤逝与不堪。无穷无尽,密无缝隙的水流,温柔而霸道,让满目疮痍和破碎不堪变成泽国的天堂、鱼虾的世界。只是鱼虾也是张皇的,它们一时适应不了骤然增加的深水压力,惊慌的逃往浅岸和汊湾,宛若汉代征伐的闽越余民,逃入深山,苟延残喘。

棉花滩峡谷的河边,原本有成百上千的巨大磐石,千百年冲刷而成,如同晾晒的棉花垛,已经沉没在水底,封锁在淤泥之中。自古以来喧哗奔腾的江水,在大坝阻挡下,改变了姿态,转换了曲调,悄无声息的徘徊迂回。山峰之间的沟壑,被浩瀚江水填充、拉平。昔日的村庄、沙滩、枫林,在水底静静圯塌、腐烂,偶尔冒起的气泡,是曾经的岁月呜咽。唯有高耸入云的王寿山,依然温柔低头,看护那些愈为低矮的青山们。

而我,站在岸边。任由青丝变白发,从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转入不再雀跃步履缓沉的中年。言行之间,多了思虑与斟酌,增添了责任与担当。仿佛汀江水,温驯地从闸门进入钢管,顺着固定轨迹,冲击桨叶,不知疲倦的推动钢铸转子切割磁力线做功。青春和汗水化作疾驰的电流,沿着高压电线,输送到远方,点亮万家灯火。

这一切,如同人体血液,与你息息相关、脉脉相连,却又无声无息,似乎遥不可及,无以把控。亦真亦幻间,不知不觉已是几十个春夏秋冬。